庄子心得之本性与物性(一)——《于丹庄子心得》
读《庄子》,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最高的境界,叫做逍遥游。这个“游”字是庄子用了很多的,比如他说在天地之中,要乘万物,能够最后达到游心的境界。那么什么是“游”呢?我们每一个人抛开那些个鲲鹏,那些个脱于物象的自在之物不说,我们自己能够达到“游”的境界吗? 国画·《庄子逍遥游》 有一篇叫《在宥》这一篇里面,庄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说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在东边过神木之枝的时候,见到了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名字叫鸿蒙,其实鸿蒙也就是混沌未开的这样一个人。看到这个老头儿很有意思,用手拍着大腿,像一个麻雀一样,在那儿跳来跳去,开心极了,跳来跳去地玩儿。然后这个云将就愣住了,说“叟何人哉”?这是个什么人呢?这个老头他在干什么呢?然后就停下来认真地问他,说你干什么呢?鸿蒙也不停,还在用手拍着大腿,象麻雀一样跳过来跳过去,回答了一个字,他在干什么呢?这个字就是“游”,说我就是遨游呢,玩呢,就干这个。然后云将说,那我有问题想要来问问您,这个老头就天真得像个小孩一样,就果然仰面看着云将,回答一声说:好,你就问吧。然后云将就问出了一番大道理。他说你看,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顺,四时不节,这样的一个天地万象,没有一样事情是风调雨顺的,人间的政治,整个一切都不清明,而我的宏图伟志是什么呢?就是愿意合天地所有精华之气,来养育芸芸众生,我使人民百姓的生活风调雨顺,你看看我这样一个宏大的社会理想,您帮我解答一下,怎么做到啊?没想到这个鸿蒙继续拍着大腿像麻雀一样蹦来蹦去,嘴里回答说:“吾弗知吾弗知”。我不知道啊,这个问题我可不知道,最后云将什么都没问出来,就只好走了。 又过了三年,他继续东游,在宋这个地方恰好又一次碰到了鸿蒙。这一次云将非常认真,上去他把鸿蒙尊称为天,他说您还认识我吗?我终于又遇到你了,这次你是一定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的,我问你的这些问题,几年过去了,心中根本就没有一点解答,你还是指导我吧。但是呢,鸿蒙还在那儿高高兴兴像个孩子一样玩儿着,告诉他说我这个人呢,我浮游,在天地之间浮游,我不知道往来的很多道理,我猖狂,我一个人可以让我的这种气息完全的欢乐,都挥发出来,但是我也不知道很多的义理,所以你别问我,我还是不知道。最后在云将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之下,这个鸿蒙终于脱去了这样一副老顽童的外表,把心里最朴素的真理,跟他说了出来。他跟他说了两个字,怎么样能够做好一切呢?这两个字叫做“心养”,也就是用你的心去认真的酝酿。我们知道这“心养”两个字其实也可以颠倒过来,说成是“养心”,也就是说让你心中有一些意念,有一些彻悟,有一些天地至理和生命最真纯的愿望,能够真正地生成并且能够让你自己看清。 我们今天都有养生之说,但是很少“养心”之说,其实小到一个个人的生命,大到社会融通的万物之理,都在乎“心养”,心中那种意志我们真地看清楚了吗?我们怎么样才能够象鸿蒙一样拍着大腿像个麻雀一样玩乐得天真得像个孩子,回答在世间只有一件事,就是只此一字“游”,我能够随心畅游,想要让心真正飞翔起来,先要给它解放出来,释放出来。 其它我们从很年轻的时候,当一个人真正进入社会之中,当我们被一个角色所规范,当我们追求一个名誉的时候,我们已经被束缚了。这个过程中,没有别人可以解放自己,只有自己解释自己的心,释放自己的魂,做到漠然无魂,一切一切已经自自然然了,到这样的时候,天下的芸芸万物,会各复其根的,因为人不再娇情了,人不再强制了,去掉了所有的强制,这个世界会是一副葱茏的面貌。比如说我们今天看外在的街道。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比如说过长假的时候,五一,十一,春节都去逛公园,我们看到的景物是什么样的呢?往往树木都是被修剪过的,我到一些城市,人家总给我介绍,你看我们这个公园,有一个很奇异的景观带,就是长长的几千米、几公里的这个路上,完全都是绿色植物所修剪出来的动物,其实我看到这样的景观的时候,我心里就非常纳闷,植物本身不是动物,象我们今天不能要求所有的马、牛、羊,说你站立非要成为一片森林,我们没有必要逼着动物成为植物吧,我们又何必非逼着植物去象形动物呢?其实我们今天繁华的物质世界,不是不够美好,而是这种美好有了太多人为的痕迹和社会化的标准,也就是说,我们能够贴近自然的地方,已经太少了。如果万物可以各复其根的话,那么天地之间,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庄子在宥》。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自由生长,你不必去窥明它其中的道理,不必去追问不必去计较,世界真正的和谐其实就在这样一些杂乱丛生之中,让各种生命自然蓬勃于是构成了天地和谐(于丹心语)。 我们今天远离这个境界已经太远太远了,我们已经有太多的时候习惯于追问,我们一定要穷究义理,其实我看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寓言,说青蛙看见蜈蚣走路的时候,非常好奇,它看到蜈蚣有那么多条腿走,刷刷刷地在那儿走着,表蛙就一蹦一跳地过去,说你看我就四条腿,我还有个前后的分工,我就弄不明白,你这么多的腿,一个百足之虫,你最先迈的是哪只脚?这句话一问,蜈蚣,啪,就顿在那儿,不会走路了。蜈蚣说你不能再问我这个问题,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再问任何蜈蚣这个问题,我要一思考这么多脚里先迈哪只脚,我所有的脚都不会动了,我一下就瘫地这儿了。 其实这多像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大家理出头绪想一想,我们只有比蜈蚣多,不会比蜈蚣少的,你的生活,你的工作,你的交友,从老人到孩子这一切一切,当它顺理成章成为你的生活时候,我们是不能过多思考的。大家都知道这句话,叫做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一思考,我们的日子就会象蜈蚣一样,就卡在那儿了,我们就运行不下去了。是因为我们违背了一种顺其自然的真实,所以庄子说有大物者,不可以物《庄子在宥》。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把真正的物质当成物质去役使,不要真正地拘泥于这种物质,一定刻意想要怎么样去做,顺乎自然,这一直是道家至极根本的简单观点。 庄子说,在我们的这种以圣贤为规矩、法度这样的价值标准中,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庄子骈拇》。这句话说得动魄惊心,莫不以物易其性矣,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不以外在的物质标准,去改变人性情的,他说只有上古三代蒙昧之时,没有这样的一种忧虑,而现在没有什么不是这样改变的。他说人人都在看重自己的一些东西,他说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为了国,为了家,生命不足惜;而圣人则以身殉天下。听起来好像不一样,小人丢了性命,是为了那一点利,这大家都会不齿,那么如果说到更好的人呢?士如果要是为了一个英名殉祭了生命,大家会觉得他很好,比他更好的士大夫,可能为了一个家族的利益,牺牲了自己,而圣人可以说我为天下牺牲了个人,这叫做崇高。但是对庄子来说,他说这一切是一样的。无非是事业不同,名声各异,但是从以物易性这一点上来讲,都是一样的道理。对庄子来讲,这一切都是不应该的,他认为大家不要因为外在任何物质的目的,去改变了自己的性情,用他的说法,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诱惑和迷惑,而小惑易其方,大惑易其性,这两句话也值得我们今天好好的玩味,小迷惑改变的是人生的方向,大迷惑改变的是人的本性(于丹心语)。 今天这个世界迷惑少吗?诱惑少吗?困惑少吗?疑惑少吗?我们充天斥地一个惑字,古来今来,莫过于二十一世纪如此之多,而我们在这个惑里面,小惑就改变了我们的方向,比如说孩子高考,一个可能孩子说我本来的这个志愿我就是要想学物理,我就是对物理的这种奥秘,对天体黑洞感兴趣,后来大人说,学理论科学能学得出来吗?咱们学金融管理吧,以后能挣钱啊。一个文科的孩子说,我就是想当诗人,我就要念中文系,大人说当诗人以后能挣饭吃吗?学法律吧,以后当律师,其实这叫什么,这就叫易其方,也就是说,会为物质的某种目的改变一个心中理想的方向。但这不算大,是小惑;而大惑会易其性,也就是说让一个人做出跟这个生物本性相违背的事情来,比如说这个世界的不忠、不孝、不义,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所谓利令智昏,一个真正的智者是不惑的,但是当利能够令智昏掉,我们心中不再有洞明清澈的智慧,那么一切迷惑会让我们改变本初之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庄子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就是由于我们心中欲壑难平,贪欲太多,不断地附加附加,而最后折损了自己的本性。
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