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戡:早晚要接父亲的班 不可能创造出更高成就
李戡和父亲李敖(资料图) 18岁的李戡,或许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大学生。因为他是李敖的儿子,因为他弃台湾大学而选择了到内地上北京大学,因为他在18岁之前出版了抨击台湾社会现实的《李戡戡乱记》。所以关于他的新闻如潮而来,包括媒体没完没了地拿他和韩寒比较,掀起骂战。然而,当李戡携新书出现在记者面前时,纵然光环笼罩,他给人的感觉只是——一个18岁的大学生。 ■教育制度再烂,你上了大学就自由了,更严重的是教科书的内容,那种记忆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 记者:媒体在提到《李戡戡乱记》这本书的时候,都说你写了一本抨击台湾教育制度的书,但其实你自己认为你根本没有谈制度的部分,是这样吗? 李戡:对。一开始消息出来,是一个记者采访我爸爸的时候这样讲的,我爸爸的原话是说我儿子要写一本书,谈台湾教育的黑暗。然后台湾的媒体就自动解释成教育制度。因为在他们眼里,台湾大多数人都对教育制度不满。这也是千真万确的,因为负担太重,联考制度太烦人,学区划分有问题等等。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更严重的是教科书内容的问题。因为教育制度再烂,你上了大学就没事了嘛,已经自由了。但是你学的教科书,考试这样一次次考出来,那种记忆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 其实社会上已经有一小部分人在跟这些问题抗衡了,可是这种声音毕竟不是主流的,没有办法出来。主流的态度就是:我们是台湾人,我们要写台湾的历史,一切都要以台湾为本位。他们认为自己是在拨乱反正,把错的东西当成是中国历史,他们认为我们是错的。所以我觉得这很可悲,我们代表的是少数的有良知的声音,我有必要出这样的书。也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不要老是让老教授去发出这种声音,我们要承担这个问题。 记者:那你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台湾教科书内容的不正常呢? 李戡:台湾有一个很有名的人,叫张安乐。我看过他的一个访问,谈台湾的教科书什么时候开始“去中国化”的。他已经62岁了,他说从1954年就开始了。因为以前他哥哥的书里还在讲什么“青海青,黄河黄,滔滔松花江”,可是到他读书的时候,课本就开始讲阿里山日月潭。所以从五十年前就开始了。这都不打紧,因为台湾是可以讲自己的地方历史的,就像美国德州的课本会讲自己州里的历史和人文背景。可是台湾再怎么样也是中国的一部分,不可以超脱这个范围去讲自己的历史。我真正感受到书里的差别,是这十年来转变太大了。当然我自己是上高一的时候,亲自感受到教科书的问题。 我自己想到一个简单的比喻来描述台湾历史教育的变化:一个家庭,爸爸在四十年前读高中的时候,课本上答题要写联合国祸乱的根源是美国卡特总统无耻,我们要忠靖自强处变不惊。然后到他儿子2000年联考的时候,要写海峡两岸都是中国人,但是台湾跟大陆分裂了,大陆对台湾有敌意。现在过了十年,他第二个儿子要考试了,哥哥的教科书不能用,他考试要写的答案是台湾是台湾,中国是中国。短短的时间内,一个家庭都错乱了。这种怪相,在世界都是少见的。 记者:那么在台湾,像你这样面对教科书不是被动地接受其内容,而是保持自己独立判断的中学生,多吗? 李戡:太少。也有一部分人是这样的想法,但是声音出不来,也就是自己知道。可是我除了自己知道之外,我还有责任要告诉大家。为台湾好就是为中国好嘛,这本来就是我们每个人要去注意的事情。需要帮助台湾的年轻人有比较开阔的视野去接受这些东西。 在台湾连综艺节目都开始模仿我和我爸爸讲话,我无所谓,书能推广出去,话题能传递出去就好 记者:既然你发出的是少数人的声音,而且你书里写到,老师们也认为教学生念这样的书是天经地义,那你岂不是一个非主流的学生,在学校里不会觉得很孤立吗? 李戡:对,我是一个非主流的学生。主流的心态很能说明台湾现在的一些问题。有人会说,我们的国父后面要不要加一个S,因为我们不只有一个国父。所以现在台湾是很混乱的。我觉得我是清醒的。 记者: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在强大的主流声音之下,你怎么能保持独立思考状态并认定自己的清醒呢? 李戡:因为我有一个很不一样的家庭,这是我必须承认的。今天假设我爸爸不是李敖的话,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一般学生也不能去怪他们,他们的祖父母、曾祖父母是被日本人统治的,日本人在台湾祸害了五十年,洗脑是很厉害的,那种毒害还没有铲除,国民党又来了,搞戒严、白色恐怖。所以台湾一个世纪以来积累下来造成的祸害,可能已经深植在台湾人心里,问题是很复杂的。家庭的教育已经这样,学校教科书再一搞,他们就像是被封印起来一样,思想就定型了。 记者:那你觉得你写这本书、发出这样的声音,会对他们有影响吗? 李戡:有。他们现在觉得我是在捣乱,可是这样也好。我尽量去推广这本书,有些人可能一看就大彻大悟了,有些人可能就会吵,可是吵的过程就会影响一些人。我觉得看了的人,都是很有希望的,至少他们还有肚量去接受这种跟他们十几年来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跟他的家庭、老师、同学完全不一样的想法。他们能这样改变就值得高兴。当然也有人先入为主地不看,因为有些人,你只要骂台湾,他就先把你骂一顿。 记者:这本书在台湾有什么反馈吗? 李戡:现在我和我爸爸在台湾都变成一个很热门的话题,我觉得话题有了、新闻效果有了,话题就能够传递出去。像我爸爸的这本书《阳痿美国》在台湾已经变成畅销书了,为了这本书他改变自己的作息上了十几个节目去推广,这本书卖得非常好,我的书就放在我爸爸书旁边卖。连综艺节目都开始模仿我和我爸爸讲话,我无所谓,书能推广出去就好。这也是我觉得很欣慰的地方。 一个公众人物总要承受压力的。有些人觉得我爸爸一手策划把我捧上天,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去炒作过 记者:看来你并不拒绝成为媒体的话题,你这么早就把自己抛给媒体,把生活曝光于公众,像这样被关注被炒作,不觉得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困扰吗? 李戡:我觉得不排斥,我也享受到一些成名的好处。这当然是有利有弊,但是我觉得只要有一点做到就好,媒体不要妨碍到我学校的同学。之前我开学在北大报到那天有一些混乱,后来也就没有。只要不影响旁边的人,只要我承受得了,我都会去做。目前都觉得很好。 记者:你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吗?因为你是李敖的儿子,今年因为出书,因为选择上北大,你骤然成名,大受关注,而且我看见你迅速开了博客和微博,于是有大量的人在你的博客上留言,很多人直接就是去骂的,这些你都预想到了吗? 李戡:这些我都能承受,这是我进步最大的地方。以前我初中的时候,在网络上看见有人骂我爸爸,我还难过,有一阵子还上去跟他们对骂,其实这都是幼稚的行为。一个名人、公众人物,总要承受这些压力的。现在我每天过得好好的,根本不用理睬这些网络上的意见。台湾大学生就把我当作公敌,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的生活也是我想要的,所以觉得也是值得的。 记者:那么你会看博客上的留言跟人交流吗? 李戡:几乎不看,我发了就发了,过几天看一看点击率怎么样。微博有时候看一看回复,有时间就回一两条,没时间就发我自己的东西。 记者:感觉你似乎是一个愿意很高调面对公众的人? 李戡:我是能屈能伸的人,要高调我可以很高调,平常也可以很低调。平常我都坐地铁往返市区,上学也就是走路、骑车,上课也还好。有些人觉得我一连串的动作都是精心策划的,我爸爸一手策划把我捧上天,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去炒作过。我出书也是我爸爸提到这个消息,然后台湾媒体自己跑到我吃饭的地方去访问我。韩寒的问题要不是香港的记者去问我,我根本不会想到去讲,因为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之后才知道。这些事都是顺水推舟吧,他有人关注,我只好把话题跟过去。 记者:在出书之前,你就经常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的很多观点吗? 李戡:对。 记者:但关注度不像现在这么高吧? 李戡:我之前也会写台湾跟世界的问题,我平常都会写一些有意义的、格局比较大的东西。奥运会的时候,美国人怎么阻碍我们,我就写文章骂他们,当然我时间不是很多,但是会抽空写。 未来的四年除了在学业上做到最好之外,我还要到中国各个省份去看一下,了解整个中国,好好看一遍 记者:我之前看到你对媒体说,觉得台湾整个社会都疯了,但大陆人还没有疯,比较聪明,这样的判断是怎么来的呢? 李戡:疯子的故事,就是那个中世纪的故事,一个国家的人都喝一口井里的水都变疯了,就国王没有喝,然后大家都说国王是疯的,最后国王只好喝了井水跟他们一样疯。现在台湾就是这样,我们在做对的事情,人家把我们当疯子。我觉得大陆整体上还不错,至少大学生都很上进,很刻苦,很好学,这些都很不错。台湾的学生就没有这么上进,平时打工挣一点钱,周末唱歌就全玩掉了,大陆学生就很少这样。 记者:你对内地大学生的印象,是在北大上学这一个月来的印象吗?你觉得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如何呢? 李戡:思想政治课上,老师经常会让学生站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就觉得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至少他们很踊跃地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在台湾是看不到的。据很多台商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这样讲),搞广告设计创意行业的人,会更愿意用台湾的学生,因为比较有创意和会独立思考。可是我觉得你真的要有独立思考的话,你根本就不应相信教科书里那些东西。也许他们鬼点子比较多,比较知道投机取巧,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大陆的学生,我听我的室友说,他们为了争辩一个政治问题,吵到夜里两点钟。他们至少想的是正经东西。 记者:你指的正经东西是什么呢? 李戡:至少是还在做学问的范围里。台湾学生想的是怎么去玩怎么去混时间,这种独立思考就不必了。 记者:很多人会说,你到北大上学,是不是因为在台湾大学混不下去了? 李戡:台湾很多人就骂我这一点。说我申请不到台湾大学最好的系才走的,我申请的是地质科学系,这个系在台大是排在中间位置的,坦白讲是因为这个系的分数低我才申请的,我要的就是台大的头衔,我另外还录取了台湾的清华大学。我以前讲得很明白,台湾的联考有两次,一次1月,一次7月,我不可能为了证明我可以考到台大最好的系,再去考第二次联考,因为我还要写书。我那个成绩也排在台湾考生的前4%以内了,我根本看不起台湾的联考制度,就算每科都考满分又怎么样?脑子里全是那些臭鸡蛋,你就是因为乖乖地照着教科书走,老师教什么你就学什么才出来的嘛。玩你的游戏我可以玩得很好,我证明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记者:选择到北大学习,你应该是想进入一个更广阔的空间、了解更大的社会,那么通过这四年的学习,你期许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呢? 李戡:除了在学业上做到最好之外,我还要到中国各个省份去看一下。像这次到山西,几乎所有的地方都看到了,我还跟黄河边生活了几十年的船夫谈话。我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到新疆、陕西、西藏去,了解整个中国,好好看一遍。 记者:你第一个选择去看的地方是黄河,这是为什么呢? 李戡:因为我之前最想去看的是壶口瀑布,结果去看了以后非常感动,很了不起的地方。我就喜欢这种大气的东西。这也影响到我做人,格局要大,心胸要开阔,为大局着想。一定要亲自深入了解,才能获得第一手的见解。 我早晚要接父亲的班,但我不可能超过父亲,我只能尽量维持、延续他的精神,我不可能创造出比他更高的成就 记者:你的言论和文章里,一贯表示出对内地很大程度的好感。但是我发现很多网友似乎不领情,认为你和你父亲对大陆并不真正了解,而是一种凭空的想象,你怎么看? 李戡:我们的想法很简单,你不能因为对大陆的一些现状不满,就对整个国家失望,甚至喜欢起美国来。所以我一直很看不起很多媒体,上个月我爸爸在世博会参观也讲了一些话,然后有些媒体就说,李敖老了,以前怎样,现在怎样。可是我爸爸现在出了《阳痿美国》,犀利程度远超过以前任何一本书,他把美国两百年的历史都翻出来了,他这样叫老吗?你不能因为我爸不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就叫老,还有些人觉得骂美国就像骂他们的祖先一样,我觉得这些都是很荒谬的。我爸爸是真正爱国,站在第一线,跟美帝、跟敌视中国的国家去抗衡,这些地方是真的需要他的。没有人可以说他老了,这点代表这些人没有水准。 记者:确实这些年来媒体对待李敖的态度有了不少的变化,从推崇赞赏到怀疑批评,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李戡:我爸爸没变,是媒体变了。有媒体说他不敢批评大陆的现状,可是为什么非得他去批评?你们媒体很强,你们在这个土地上住了几十年了你们可以去谈嘛。大陆的问题,我爸爸像是个旁观者,中国内地的状况不见得都了解,他在行的是在哲学和历史角度上看问题,他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去谈,他做真正需要他做的事情。自己关着门骂来骂去是没有用的。可怜的是这些媒体,变的是他们。 记者:看得出来你对父亲非常崇拜,就算是在青春叛逆期你也没有对抗过他吗? 李戡: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反抗、违逆他的。一般的年轻人叛逆都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为了穿鼻洞穿舌环、染头发或感情的事情跟父母争辩,我觉得那都很幼稚、很没有意义。除了这些我没什么好跟我爸爸吵的,我不可能跟他吵学问。 记者:那他对你的未来的人生有什么期盼吗?大家都在说李敖正在努力推出你做他的接班人。 李戡:他还好了,觉得让我自己好好去发展,他不会去干涉。我觉得接班也很好,早晚要接班,我可以担任这个角色。当然他现在也还没有退下来,也还很凶悍,很多人到他这个年纪早就已经退休了,到处享福了。你可以说他骂美国人就是老了,但你就是不能否定他这种精神,一辈子的斗士。 记者:所以你也愿意像他一样做一辈子的斗士?有准备了吗? 李戡:我只是说希望,不敢说肯定。我说的这种斗士不是指整天看什么不满就要打架一样,斗士就是在大方向上站在正义的一方,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发挥正义感。应该说我们做事要有斗士的精神,而不是做什么事都要去争抢、很有侵略性的姿态。 记者:父亲对于你来说是高山仰止,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可能翻过这座山呢? 李戡:我不可能超过他。我做不到,我只能尽量维持、延续他的精神,我不可能创造出比他更高的成就。 ◆采访手记 毕竟是十八岁 听闻李敖之子出书,痛陈台湾教科书之混乱,抨击台湾社会之不正常。脑子里一下子想起的是王安石最中意的儿子王雱,书上说他“性敏气豪,睥睨一世,未冠已著书,极论天下事”这样的描述大抵也合得上李戡吧? 然而,真见到李戡,一个清秀文气的男孩,大学里常见的学生的样子。纵然他欲“极论天下事”,却终究还是18岁的孩子。 我们闲聊着,说他一天到晚疲于应付媒体也不容易,访问的内容都差不多,恐怕车轱辘话也说了不少。他却说:“我还好啊。这些天已经学会好多了。我还准备了好多好话没机会说呢。”桌上,放的不是他自己的新书《李戡戡乱记》,倒是摆了他老爸李敖痛批美帝的新书《阳痿美国》。李敖在上节目推荐新书的时候,也在一边放着儿子李戡的书。父子俩都深谙利用传媒之道,乐于共谋制造话题。 尽管如此,这个男孩还是难于让人得出他比同龄人成熟老练、富于心机、更加世故的结论。他只是李敖的儿子,深受父亲影响,也深深崇拜父亲的18岁男孩。他用父亲的方式开始走自己的路,备受关注,却并未因此变得复杂。 他真诚地表达着自己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他喜欢《黄河大合唱》,并学会了用自己喜欢的钢琴演奏这首曲子。明年五四,他将与指挥家余隆合作演出此曲。话语中满是兴奋,并没有很多人怀疑的那种“投机讨好”内地的嫌疑。他坚定自己要接父亲的班的事实,却对于这个接班人的未来身份一片懵懂。他上了北大,选择了经济学作为专业,却还未完全明白这个选择对自己的将来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学了一定有用”。就连百度他的粉丝吧里,他的粉丝都比他老成,觉得作为他的粉丝不能像一般粉丝那么幼稚,开的话题一上来就是严肃的经济问题。而李戡同学,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讨论那样的大话题呢。 也许所有人都会好奇,在父亲的羽翼下,未及成年便开始露出锋芒的李戡,究竟可以走到多远,走到多宽?而他,作为新一代人,是不是能够比父亲更富于洞见,是不是有更新更宽广的视角来面对这个时代呢? 现在对视父如天的李戡提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厚道。他要走的路真的还很长,远未到得出确定结论的时候。
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