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有中国特色的自主创新之路
徐冠华简介 １９４１年１２月出生于上海。１９８４年９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国科学院院士，研究员。１９９４年８月至１９９５年任中科院副院长。１９９５年后任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党组成员、党组副书记。１９９８年任科技部副部长、党组副书记。２００１年２月至２００７年４月任科技部部长。现任全国政协常委、教科文卫体委员会主任。 创新创业精神是 深圳最可贵的精神 记者：您多次到深圳调研，并且一直关注深圳的发展。您认为，今天深圳特区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就，最值得传承的精神是什么？ 徐冠华：三十年来，深圳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现代化建设等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为全国的改革开放和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提供了成功的示范，特区精神、特区经验、特区速度、特区效应震动世界，深圳成功的经验值得好好总结。 我想重点强调的是，３０年前，实行改革开放，深圳没有经验可循，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敢闯敢试”、“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靠的是创新精神、创业精神，这是深圳最可贵的精神，也是深圳精神的重要特征之一。 深圳建立特区之初，随着体制的改变，人才、资本、技术等各种经济要素开始向深圳汇集。其中，人才的聚集对深圳的发展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没有梦想的人，不会来到深圳”，年轻的深圳就像一个拥有巨大磁力的“梦工厂”，吸引着怀揣“深圳梦”的各种人才汇集深圳，“深圳梦”所衍生出来的人的自由和解放成为深圳最大的吸引力。这些全国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才都是带着理想和抱负，带着创业的梦想。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深圳“梦工厂”的能量越来越大，吸引更多的人来深圳创业，实现梦想。这样一批“创业人”达到一定数量时就会产生群体效应，这种效应就凝聚成了创新精神、创业精神。也因此，深圳拥有了一大批创新型的中小科技企业，许多从不知名的小企业成长为知名的现代化高科技企业。 创新已成为深圳的“魂”，在深圳海外装饰大厦，还可以看到“创意就是金钱、创新就是生命”的大字标语，这不仅成为深圳华强北的象征，更被全体深圳人认可，成为这座年轻城市下一个３０年发展的新动力。 所以，一大批有创新创业精神的人是深圳能够取得如今的成就的基础。 记者：您如何看待深圳改革开放领导者，以及一代又一代的“弄潮儿”在推动深圳经济社会全面发展中发挥的作用？ 徐冠华：历届深圳的领导班子都是有创新精神、战略眼光的领导集体，他们对深圳３０年来取得的巨大发展成就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任仲夷、吴南生、袁庚等等一大批“敢为天下先”的改革“闯将”，创造性地大胆运用中央赋予的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才使深圳“敢闯敢试”，“杀出了一条血路”，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我印象深刻的是，历届深圳市委市政府对发展高新技术产业情有独钟，采取有力措施，循序渐进。从这个角度可以说，深圳的领导班子的创新精神、战略眼光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能够较好地处理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的关系，较好地处理长远发展与当前发展的关系。因为科技发展多数很难在短期内取得效益，深圳领导班子如果没有远见和战略眼光，只着眼于眼前利益，不会在全国率先做出支持科技发展的决策。 实践证明深圳市委市政府的这个决策是正确的，科技有力支撑了深圳经济的发展。现在自主创新已经深入人心，成为国家发展战略的核心。 深圳率先走出了以企业为主体的创新模式 记者：２００７年全国两会上，您说，中国必须全力建设以企业为核心、产学研相结合的技术创新体系，才能在市场主导下提高中国的科技竞争能力。您为什么这么说？ 徐冠华：对“技术创新体系要以企业为主体”的认识有一个过程。我是搞科学研究出身的，从参加工作开始就一直做科学研究。那时候我们有一种认识，就是多出成果，多出论文，多获奖，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很少也很难考虑市场对技术创新的要求。 这种观念相当长时间内在科技界占统治地位。上个世纪８０年代后，从应用研究院所转拨事业费开始的科技体制改革，第一次使中国科技人员面向了市场。这是非常可贵的第一步。经过“十五”时期的发展，企业作为技术创新的主体地位得到明显加强，大量科技人员进入市场创新创业，一大批科技型企业迅速崛起。这些企业成为国家创新能力的重要载体。 记者：您对深圳的６个“９０％”怎么看？ 徐冠华：深圳在这一领域更是先行一步，积极探索，率先走出了“以市场为导向、以企业为主体”的特色鲜明的技术创新模式，为全国转变创新模式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经验。 深圳市高等院校少，科研机构匮乏，无国家级实验室，无正式国家级研究机构，无名牌大学，按理说，这些都不利于创新型城市的建设。但深圳化劣势为优势，“先行一步”的市场经济使深圳的企业较早感受到了生存、发展的压力，市场经济体制发育比较充分的深圳通过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建立起来的创新基础，探索出“以企业为主体、以市场为导向、产学研结合”的创新模式，完全颠覆了过去以高等院校、科研机构为技术创新主体的模式，形成了６个“９０％”的新创新格局，走出了一条新路。深圳的经验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对其他地区的发展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我为什么一直强调技术创新体系要以企业为主体呢？技术创新首先是一个经济活动过程，不仅仅是技术突破，而且必须是技术、管理、金融、市场等各方面创新的有机结合。企业最了解市场需求，有实现技术成果产业化的内在动力，能够形成创新、资本与产业化的良性循环。只有以企业为主体，才有可能坚持技术创新的市场导向，迅速实现科技成果的产业化应用，真正提高市场竞争能力。因此，抓住了企业为主体的技术创新体系这个突破口，就抓住了进一步深化科技体制改革的主线。 建设国家创新型城市 赋予深圳新的发展目标 记者：事实上，您对自主创新的思考很早就开始了，您如何认识自主创新的意义？如何看待深圳建设国家创新型城市？ 徐冠华：我对自主创新的思考始于上个世纪９０年代。１９９５年以来，我负责国家高新区的工作；２００１年，科技部提出了高新区“二次创业”的口号和实现“五个转变”的要求，核心是要实现从注重招商引资和优惠政策的外延式发展向主要依靠科技创新的内涵式发展转变；２００２年，科技部提出调整以跟踪和模仿为主的科技发展思路，大力加强原始创新和集成创新，实现科技创新战略的转变。同年５月，我在北京科技产业博览会上再次强调，“要努力实现从以跟踪模仿为主向以自主创新为主的深刻转变。” 从世界的发展趋势来看，科学技术已经成为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主导力量，自主创新能力是国家竞争力的决定性因素。从国内的发展情况看，技术创新能力不足、缺乏核心技术已经成为发展的最主要瓶颈。在大到飞机、汽车、数控机床，小到服装、日用化学品、碳酸类饮料等的诸多产业领域里，表现出很强的对外国技术的依赖，国外资本、品牌和技术主导的格局日益显现。 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一直保持着高速增长的态势，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但企业技术创新能力弱、部分产业空心化，“８亿件衬衫换一架波音飞机”式的发展已成为中国经济的增长之痛。同时受资源、能源、环境等因素的制约，“高投入、高消耗、高污染和低附加值”的传统增长方式的弊病一直得不到根本改善。 如果不能大幅度增加科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就不能够实现未来１５至２０年经济增长的目标，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将成为一句空话。依靠科技进步和科技创新来支撑、引领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促进经济增长方式由要素驱动的粗放型转向创新驱动的集约型，就成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战略的必然选择。 同样的，近年来深圳在取得经济社会发展巨大成就的同时，也面临土地、资源、环境、人口“四个难以为继”的硬约束，自主创新必然成为深圳可持续发展的唯一选择，必然成为深圳城市主导战略的唯一抉择。 ２００８年深圳成为国家发改委批复的全国首个创建国家创新型城市试点，这是深圳市自主创新工作的一个新的里程碑，是深圳市深入贯彻党中央、国务院关于建设创新型国家的重大战略决策，全面落实科学发展观，促进国民经济又好又快发展，建设各具特色和优势的区域创新体系的又一重大举措。它为深圳未来的发展提出了新的发展目标，赋予了深圳探路先锋的历史使命。 希望深圳能进一步解放思想，创新思路，大胆探索，充分利用各种资源，结合深圳自身优势，发挥作为国家创新型城市的示范带动作用，争做创新发展的排头兵，探索出一条有中国特色的城市的自主创新之路。 政府要着力做好 政策引导和环境营 加快优质人才资源的战略性引入 记者：刚才您特别提到了人才与创新密切相关，针对深圳第五次党代会报告提出的大力实施人才强市战略，您有什么建议？ 徐冠华：人才是创新的基础，深圳一直注重人才建设，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吸引了一大批人才来深圳创业，这也体现了深圳的远见。 未来，深圳应加快优质人才资源的战略性集聚，吸引为实现深圳未来发展战略目标，适应城市发展的高素质人才。 举例说，第一个亚洲人基因组图谱公布、大熊猫基因图谱被破译，手工克隆猪的问世……与此密切相关的深圳华大基因有七项重大科研成果分别在世界顶级学术杂志《科学》和《自然》上发表，成为深圳高新技术产业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引起世界的关注。但一般来说，像华大基因这样的科研团队，地方政府不愿花大力气扶持，因为他们开始做的是基础研究。深圳不同，深圳凭借不一般的魄力，以优厚的条件吸引华大基因这样的科研团队在深圳落户，这一方面体现了深圳不为当前利益所惑，立足长远，具有战略性的远见，另一方面也体现深圳吸引人才的一种新思维。 像华大基因这样的很多研究机构，可以为深圳未来产业发展和成果转化提供源源不断的技术源泉，为深圳战略性新兴产业——生物基因产业的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事实上，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科技成果转化的速度大大加快，某些基础研究成果也可以迅速产业化。今年，华大基因科技服务收入预计将达到１０亿元，实现２５０％的增长。而且深圳积极支持华大基因研究院申报国家重点实验室及基因组产业化国家工程中心、国家基因与健康数据库等项目，加快“深圳生物科技加速器暨华大基因研究院科研基地”建设步伐，将有可能进一步推动基因技术成果的产业化。 另外如深圳的光启研究院，专门研究新材料，与多数高科技产业是以市场为驱动不断革新产品，由低端往高端走的模式不同，研究院从高端原创的技术开始，推动其走向市场，产业链更长、难度更大，但如果取得成功，所带来的效果更好。而其科学家都是海归，领军人物刘若鹏才２６岁。２００９年，深圳市科协主席周路明在与刘若鹏深中时期的物理老师钮志红沟通中了解到了这一团队的情况后伸出了“橄榄枝”。周路明曾因此多次到北京与我交流，为引进这些国际优秀人才做了很多工作。而刘若鹏的团队当时对市科协和科工贸信息委的人员讲述他们的项目时，已经做好了可能遭遇 “听天书”的误解或者被冷眼相看的思想准备，然而相关人员反复研究和征求专家意见后，不仅听懂了，还帮他们通宵准备材料，他们团队被深圳的敬业精神深深地打动，之前的忐忑、顾虑烟消云散，并最终选择了深圳作为创业的起点。 我相信，有了这样的吸引优质人才资源、大胆用人的指导思想，从基础研究开始支持，不急于一时的成果，放眼长远，深圳的基础研究、源头创新将获得极大的推动，我从中看到了基础研究的未来的希望，这也将大大推动深圳创建国家创新型城市的步伐，为深圳未来的长远发展打下更扎实的基础。 共建深港创新体系具有战略意义 记者：２００９年深圳市政府和香港中文大学签署了新的全面合作备忘录时，您说过，这不仅代表了深港创新圈战略实施的重要成果，还标志着深港两地的科技合作从产业层面过渡到创新体系的共建阶段。如何理解您的这句话？ 徐冠华：近年来深圳提出构建国家创新型城市的新目标，把构建区域创新体系作为城市的主导战略，这是深圳自主创新型战略的重大转变。深圳建设国家创新型城市的最大瓶颈，来自于高等教育基础的薄弱，充分发挥香港高等教育资源的优势，共同建设国家创新体系，是深港两地双赢的选择。 可以说，深港双方优势明显，香港丰富的高等教育资源、高水平的科研成果、发达的资本市场、具有国际水平的高端服务业优势，同深圳的高新技术产业生态和创新文化有机结合，可以实现创新要素的同城配置，加快深港创新圈建设，构建覆盖深港两地的创新体系，使深港成为亚洲乃至世界最具创新活力的区域之一。 当前，深港合作正处于历史最好的时期。《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发展规划纲要》的出台，为深港合作和“深港创新圈”建设注入了新的强大动力。我相信，“深港创新圈”将成为整合两地科研资源、形成产业链、提升深港地区和珠三角区域自主创新能力的重要“引擎”。 希望深圳继续当好全国改革发展的“排头兵”，全力提升与香港的合作，实现深港经济一体化，面向全球，巩固发展其创新中心地位。 把深圳建设成创新服务业中心 记者：三十而立，深圳站在发展的历史关键时期，要推动未来深圳的长远发展，政府应从哪些方面入手？ 徐冠华：短短３０年，深圳从一个边陲小镇发展到国际化城市，创造了世界奇迹。下一步怎么办，是个很好的问题。 当前，深圳地价高、房价高、劳动力成本高，吸引投资的优势逐步减弱，制约了城市的发展。同时深圳过去吸引一些企业落户所具备的交通、通信、信息等各个方面的优势，也因为这些产业自身的发展不断地弱化。 因此，深圳曾经的优势，现已成为很多城市具备的普遍优势。 而且大城市的决策效率比不上“小地方”，城市管理成本高，效率低。所以，从长远来讲，深圳进一步的发展，不但一般的制造业不行，而且有相当一部分依靠引进技术的高技术产业都不再具备太强的竞争优势。<
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