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批，唤醒“世界记忆”
●十七万侨批档案欲“申遗”，专家称具有全球意义 “侨批”这项富涵着广东侨乡底蕴、已位列“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的珍贵档案，日前迎来了三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专家的“私人考察”。 专家之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亚太地区委员会特别顾问、国际档案理事会东亚分会秘书长朱福强认为，侨批实际上超越了亚太地区、具有全球意义。因为 “侨批”所牵涉的国际移民史规模大、国家多、时间跨度大，而且海外华人在传播新理念、支持传统中国进行现代变革等方面，都为亚洲和世界其他国家提供了榜样。 同来的“世界记忆”项目亚太地区委员会主席埃德蒙森也说：“很显然，侨批所负载的中国移民创造的历史传统可供两国分享：每一个侨居国都应当承认华侨的重要性，承认这是他们自己历史的一部分。” 对于侨批的“世界性”探讨，随之成为中外专家们交流的一个重点。羊城晚报记者在这次研讨会的现场，撷取到他们不少的有趣发现，足可见证侨批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所留下的独特印记。 ■ 财从国外来 “侨批”其实是流行于潮汕地区的称呼，在五邑地区它则被称为“银信”。后者更能体现其性质———包括了华侨的汇款，以及附着的家信。 从千山万水之外寄回的这些钱，是侨胞眷属的“经济生命线”。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的王炜中统计，以中国著名侨乡之一的潮汕地区为例，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靠海外侨胞寄回“批款”维生的民众，就占了当地总人口的一半左右，有些乡村的比例高达70%-80%。如以侨眷家庭为单位计算，平均每月所受到的批款，约占家庭总收入的80%。当时每年汇入潮汕地区的批款有八九千万银元，最高时曾上亿! 由于有了这个“经济命脉”，出洋的华侨及其子弟在婚姻关系中自然容易受到家长和年轻女性的青睐。五邑大学广东侨乡文化研究中心的刘进教授说，在光绪以后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不少女性因为“嫁作金山妇(指嫁给北美华侨的女人)”而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惹人羡慕，因此当时台山流传的歌谣有唱：“有女莫嫁耕田人，时时泥气郁败人;有女要嫁金山客，打转船头百算百。”在台山和开平，甚至出现过有“一千几百个金山客回来，所以台山、开平的年轻美貌女子，都被婚一空”的盛况。 当地的《新宁杂志》上还记载了一件轶闻：某乡三十余位青年女子分为甲、乙两派，多有不睦。一开始，甲派人数较多，寡不敌众的乙派想到择嫁“金山客”、以图金钱制胜，后来甲派也步其后尘，誓不嫁读书仔，倘见乙派有嫁给了学生的，必群起而讥笑。“故该乡青年女子，大有非金山客不嫁之概。” ■ 观念大不同 侨批保存下来的大量文字信息，是我们今天研究那段国际交流历史不可或缺的档案资料。 “侨批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项目负责人、五邑大学副校长张国雄介绍，很 多广东籍华侨在寄给家乡的书信中，会描述他们在侨居地的见闻，诸如外国人的生活习惯、行为观念、社会组织方式以及建筑式样等等，这些都会在带给家乡亲人新奇感受之余，对家乡社会风俗、观念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有的华侨要求妻子一定要督促孩子上学，女孩子也不例外，因为国外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要读书的;有的华侨提醒妻子不要早早就给女儿找婆家，可以让她先多读书;还有华侨对寄钱回来修建的房屋提出要参照外国某某式样建筑或者干脆将设计的图纸一同寄回来供家人参考。有的华侨则对家乡的新村建设和成村后的管理提出意见，强调各户的权利和义务，村务应该公开、公平……广东侨乡的民众就是生活在这样中外文化、新旧文化互相碰撞又共生的状态之中。 例如家庭教育始终是华侨们非常关注的问题，而他们的教育观念往往也更加务实和开明。例如1946年10月17日，五邑华侨谭裔慈在信中教育儿子就说：“儿读书科目太多，其不甚重要者，可以少下功夫。而以国文、英文、算数、珠算等为注重，余如手工、图画、音乐等可减少时间，以温习较重要之科目。盖人之精神之力有限，当然不能事善并美，之求其较为重要者下一番功夫，则较为易于进步也。” 再到日常用语层面，一些英语当中的粤语借用词(例如kou tow-叩头，kongfu-功夫，chop suey-杂碎，lo mein-捞面等)，或粤语中的英文外来语(拉士-last，芝士-cheese，晒士-size等)，以及英粤混用的词汇(如叉电-charge-充电，插梳-socket-插座，食布菲-buffet-自助餐等)，都通过批信得以使用和流传。 ■ 批局成产业 随着华侨数量的成批增加而面世的“侨批”，它的经营网络也具有明显的国际性。 早期，侨批基本是靠“单打独斗”的“水客”来递送的，至今仍有侨乡子弟记得，小时候村里“水客”到来捎钱捎物时的欢欣场面。“水客”深入到海外的矿山、农场、种植园或侨胞的住所，收揽他们需要托寄回乡的财物书信;然后回乡传递，又将侨眷的回批带给海外侨胞，提供跨国越洋的双向服务。 后来出洋人数激增，需要回寄的款项、物品数量也越来越庞大，单由“水客”操作已经让人感到不便，于是出现了专业的“批局”。王炜中介绍，水客行业递变为侨批局的过程，也可以看出潮人的经商天分。祖籍澄海东湖的黄继英，在清朝嘉庆二十年(1815年)赴新加坡谋生后，先创办了致成染坊，许多潮籍乡亲纷纷投到他门下，赚钱后，要托寄回去养家糊口。黄继英就自派水客为乡亲们服务，并在家乡建起行馆，接待来往的水客。后来，业务越来越多，黄继英从古代的邮驿得到启发，于是就在1835年正式挂出了“致成信局”的招牌，专营侨批业务，这是目前已知最早创办的潮帮侨批局。从记载中还可以看到，原来自己当水客的李阿梅，跟水客马阿隆、马秋盛等合伙，也于1875年在泰国京都创办了“永和丰批馆”，每月递送回潮汕侨批4次，每次的批款高达5-6千两白银。 也有原本别有营生的精明商人加入到这个行业。已故全国侨联副主席、香港知名人士庄世平的祖父庄书良，原来经营着家族企业集团———“协裕”，后来变为主营侨批业务。他的七个儿子当中，就有四个分别主持设在家乡普宁和泰国、马来西亚槟榔屿等地的批馆业务。 ■ 移民也疯狂 刘进教授介绍，侨批里还涉及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移民”。从最初需求财富的愿望出发，成千上万的五邑侨乡男人出洋谋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银信网络和商业网络，并在二者支撑下，构筑起一条从家乡到“金山”(指北美地区)的移民通道。 今日观之，为了达到移民目的，也因为美国的“排华”政策致使普通华工很难通过合法渠道进入美国谋生，当时许多广东移民都是利用美国部分法例的漏洞，采取了一些不太合法的途径入境。例如：他们或用假证件冒认商人、学生身份申请;稍后，很多人又转而购买美国土生身份证件等办法，申请入境。 1906年，美国旧金山发生了地震后的火灾，档案全部烧毁，在美国的一些华人趁机冒认是在美国出生，领得美籍证件。还有美籍华人到中国探亲回来后，就向移民局报告生了孩子(通常是男孩)，这样就制造出一个移民空额。几年后，居美华人可以转让或出售这些空额及有关口供资料，让其他华人冒充办理移民，这甚至一度成为华人入籍的重要途径。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每间金山庄也是代海外同乡转寄家信及侨汇的通讯地址。许多金山庄还有住宿设备，提供返乡或出国的同乡旅居，又代同乡订购船票及办理赴美手续。在排华法案实施期间，侨乡很多人都希望找门路到美国谋生。金山庄应市场需求，也扮演了代理假身份证的经纪角色。 而这种种用心，都在那个时代的侨批当中留下了痕迹。美国的“出世纸”寻来不易，行情看涨，一封1924年的侨批提到：“现时欲得出世仔纸甚难，价值数千元，人人欲寻，难寻!”一封1930年的侨批中也说：“迄今时价潮流，出世仔纸(即美国华人子女出身证明)价，金银二仟元有之，或一千八百元亦有之，与旧不相仝也。”美国华侨谭裔达将大儿子谭番就带入美国后，又千方百计在寻觅合适“纸”将小儿子谭番沛带出去，多次在家书中探讨这个问题。1940年8月，谭番就给谭番沛写信，说：“关于我弟来美问题，求其我与家父尽力访纸，但须时间查明纸底方能从事，总之你一面努力读书，俾我一面访纸，你千祈不可退学为要。” 排华时期，美国移民官员对上岸的华人严加审问，所以在美华侨总是事先准备好移民官员可能询问的所有问题及答案，寄回家里供人熟记背诵。这种一问一答式的移民培训资料，写在单张稿纸上获装订成册，被称为“口供纸”或“口供簿”。他们往往在信中反复叮嘱要好好记诵内容，还提醒若次年赴美，务必要在每个人的年龄上加多一岁。 张国雄教授告诉记者，他们目前已将42页的正式申报材料提交给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亚太地区委员会。他们预计将在明年3月份左右进行审查，上半年内会出结果。 作为“开平碉楼”成功申报“世界物质文化遗产”的首席专家，张国雄对此次“侨批档案”的申遗也充满信心。他认为，“侨批档案”与“开平碉楼”一样，都是广东近代侨乡文化的集体记忆，具有典型的世界性文化价值。在碉楼“申遗”的过程中，“侨批”曾起过非常重要的佐证作用，而“世界记忆”项目注重收录的是“以不同介质表现人类发展历史的文献”，因此“侨批”的优势不言而喻。■ 链接 “侨批”是广东、福建等地海外侨胞通过民间渠道及后来的金融邮政机构寄回国内、连带家书或简单附言的汇款和领取包裹的凭证，是银、信结合的档案文献，潮汕、梅州地区称为“侨批”，江门五邑地区称为“银信”。2010年，广东侨批与福建侨批以“侨批档案”的名义一同被列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并计划于2012年申报“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 2013年申报“世界记忆名录”。 《世界记忆遗产名录》简称《世界记忆名录》，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负责评选的“人类遗产”项目之一，收编的是符合世界意义入选标准的文献遗产。 目前，中国已有七项文献遗产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分别是：传统音乐录音档案(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清朝内阁秘本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代大金榜(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纳西东巴古籍文献(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巴文化研究所)”及《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
12月29日